冯奚乔
1995年10月5日,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(UCLA)校长查尔斯·杨(Charles E.
Young)下令全校为冯奚乔教授降半旗一天,以示哀悼。
大约在20天前,这位才华横溢、年仅34岁的华裔物理学家在巴黎出差时突然离世,震动了当时的美国物理学界。美国物理联合会(American
Institute of Physics)在它的月刊《今日物理》(Physics
Today)1996年第一期上为年轻的奚乔刊登了讣告,还破例登了奚乔的照片。(《今日物理》一般只刊登在物理学上有重大贡献的资深物理学家的讣告,并且为了节省篇幅,当时很少登照片。)
李政道教授对奚乔的不幸去世表示非常地震惊和惋惜,他在唁电里写道:“Shechao was one of the leading
physicists of his generation. Physics has lost a brilliant young
star. (奚乔是他那一代的领军物理学家之一。物理学失去了一颗明亮的新星。)”
今日物理(Physics Today)1996年第一期刊登的冯奚乔教授的讣告。
我一生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奚乔这样奇特的人。回想起来,他真是一个罕见的天才,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出奇地漂亮,每到一处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。他以短短34年的生命,取得了那样令人瞩目的成绩,我们永远无法估量如果活到今天和将来,他会取得多么辉煌的成就,给这个世界带来多么丰厚的财富。他的离去对物理学,对他的亲人、同学、同事、朋友,对整个世界都是一个不可弥补的损失。
1
出生
冯奚乔于1960年10月1日出生在北京。爸爸冯宙鹏是国家经济委员会的总工程师,曾经任中国驻德国经济参赞;妈妈沈文筠是解放军304医院(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第一附属医院)胸外科主任;弟弟冯一意,比奚乔小六岁,后来考入清华大学自动化系。
奚乔从小聪明好学,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,两岁半就开始和爷爷学水彩画,七岁开始学小提琴。当时正是文革初期,小提琴练习曲非常不容易找到,为了鼓励和支持小奚乔对音乐的兴趣,妈妈和外公不辞辛苦地为他手抄了许多小提琴练习曲。从那时起,小提琴就伴随了奚乔一生。
三岁的奚乔和爸爸妈妈(1963年于北京)(冯一意提供)
奚乔六岁时,弟弟的降临给全家带来了极大的喜悦。从一开始,奚乔就以大哥哥的爱心来呵护他的小弟弟,每天带弟弟一起玩。弟弟上幼儿园时,还在上小学的奚乔每天一放学就跑到幼儿园接弟弟回家。
十二岁的奚乔和妈妈、弟弟(1972 年于北京)(冯一意提供)
全家福:高中时的奚乔和爸爸、妈妈和弟弟(1977年于北京)(冯一意提供)
2
大学
1977年恢复高考,我和奚乔一同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七七级。由于文革,高考中断了十二年,我们年级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,多年渴望求知的年轻人,从16岁到30多岁的都有。奚乔是高二考入北大的,当时只有17岁,是我们这群人里比较小的。
当时物理系的编号是02,我们是77级,所以我们每个人学号的前四位数字都是7702,于是我们这个群体称自己为7702。我们7702分了三个班,奚乔在二班,我在三班。各班只是习题课和物理实验课分开上,大课及其他活动基本都在一起。虽然不在一个班,我和奚乔的交往还是很频繁的,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。
奚乔非常聪明,也很勤奋。刚开始他的成绩并不是很突出,但进步非常快。举个例子:刚入学时,系里给我们安排了一个英语测验,按考试成绩给我们分了快班、慢班和免修。奚乔被分到了快班,我是免修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个免修的标准其实是非常低的,我上学前自修了一点英语,能够做一些普通的阅读,听、说和写的能力还差得很远。奚乔的英语水平提高得非常快。那时常常看见他早上起来在宿舍楼前走来走去地背单词;每个周末他骑车回家,还把生词卡片贴在车把手上,利用路上的时间记单词。不久,他就开始读大本的英文小说。一次,他来到我宿舍,递给我一本英文书,高兴地说:“这本书很有意思,是一本科幻小说,讲生活在公元六位数字年的人。我全部看完只有六个生词。借给你看看,我想你的生词一定比我还少。”这当然是一句恭维话,那时他的单词量早就超过我了,我到今天都很难找到一本只有六个生词的书。奚乔进步最神速的还是英语听说能力,他经常主动去找外国留学生聊天,练习口语。刚上三年级时,他的英语口语已经是我们年级里最好的了。1980年底学校办了一次理科系英语竞赛,他拿了全校第一名。
和所有的同学一样,当时奚乔努力把各科都学好。如果什么没有学好,他就会急得像小孩子一样。第一年下学期,赵凯华老师教我们电磁学,期末考试时,最后一道是个计算题,结果应该是两个物理量的二阶小量的差。平常我们在计算时,一般都习惯只保留一阶无穷小量,可是这道题如果那样算,最后两个一阶小量就会互相消掉,得到的结果是零,那显然是不对的。赵老师这道题出得真好,正应验了爱因斯坦说的:
“凡事应该力求简单,又不能过于简单(Everything should be made as simple as possible,
but not
simpler)。”当时好多同学都在这个题上卡住了。我从考场出来,看见赵老师在外边等我们,刚上前去说了两句话,看到奚乔也从考场出来了,他哭丧着个脸,一见赵老师就冲上来,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:“哎呀,赵老师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最后一道题……怎么做不出来呀?”说着说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。旁边有一个女生看着忍不住笑了。赵老师一看他这样伤心,赶快安慰道:“别着急,没关系,你看这道题应该这样做……”
和奚乔讨论问题是一种享受,他善于思考,对很多物理和数学问题都有深刻的理解。有两次他给我看他写的数学证明,让我帮忙看看有没有错误——长达几页的证明一环套一环,俨然展示了一个理论物理学家的素质,我当时看了非常佩服,夸了他几句,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地谦虚了几句。
奚乔的小提琴拉得很好,我们的宿舍正好对着水房,经常听见水房里传出他优美流畅的琴声。他特别喜欢拉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,晚上下自习回来,睡觉前听上一段真是一种享受。在学校时,他还上台表演过,表演完他问我:“怎么样?还行吗?喜欢吗?”我开玩笑地跟他说:“喜欢。爱因斯坦的小提琴也拉得好,你还是很有希望的。”我知道他最喜欢别人夸他小提琴拉得好——说他物理学得好,他总要谦虚一下,说他小提琴拉得好,他总是很高兴。
大学时的奚乔和爸爸、妈妈和弟弟(1980年于北京)(冯一意提供)